第六章（下） 独行者
将雷明顿仅有的六发子弹倾泻出去后，这可怕的血色烂泥总算是停止了活动。“泥”缓慢地流下，镶嵌在其中的肉块也跟着滑落。虽然她是个军人，不过这显然不是正常军人可以习惯的场面。但杰妮米丝毫没有一点的恶心感，她在祈祷着，祈祷着等这摊东西消失之后，她看到的不是一具十七岁少年的尸体。
这些烂泥流动的速度非常的慢，杰妮米觉得周围的时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祈祷而暂停了。但是因为连续开枪的后座力对手臂肌肉的负担过大带来的瞬间撕裂般的疼痛告诉杰妮米这仅仅是她的妄想罢了。
“如果他死了的话，该怎么办呢。”
杰妮米的脑子莫名其妙地将思维引导到她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去。不过，一年前我也这样熬过来了，现在也肯定......
不，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肯定撑不住了。
一年前。
一年前，也就是大家热衷于成为猎人的时候，杰妮米已经是个老练的猎人了。没什么好惊奇的，原本就是特警的父母亲在维和行动中牺牲，军队收养了身为烈士的父母的子女，并为他们包办学业一类的业务。身为长女的杰妮米为了报恩，毅然选择了不适合女性报读的军事学府，并以优秀的成绩取得学位之后第一时间加入军方。在得知军方正在研究对付能力者的方法时，她义不容辞地加入，虽然因为体能和性别歧视的关系，未能成为首批猎人，但也在第二批选拔的时候作为队长被选上。因为是参与了猎人训练设计的人，所以杰妮米对后来出现的征兵海报上的夸大程度的描述是再了解不过了。为什么要从外面征召新兵，因为猎人的作战思维与普通士兵差别实在太大；人人作战讲究先发制敌，将自己暴露出来作为诱饵再反击敌人的方式，当过兵的人根本无法接受。也正因如此，对于猎人的训练实际上是非常的反人类，当时的杰妮米有几次躲在洗澡房里面哭，不愿意出来的经历。不过就算再夸大也没什么关系，我没必要去指责军方，毕竟我现在只需要当挥鞭子的那个人，而且我还要报答军方抚养我们姐弟的恩情，杰妮米这样想。
是啊，原本我对军方征召二十岁以下的未成年人作为猎人这件事也可以置之不理的。直到那天晚上
“姐姐。”
“恩？”
“我通过猎人的征召测试了。”
已经忘记了，那天晚上自己发了多大的火。杰妮米之所以愿意去读不适合自己的军士学府，去参军，去成为猎人，除了报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不想让热爱机械的蠢弟弟来做这件事。
这种事情让姐姐来做就好，你就好好的窝在大学实验室里面吧。杰妮米一直希望是这样的。结果现在，自己的蠢弟弟，居然被那愚蠢的广告骗成了猎人。
第二天早上也是，她第一次在军队会议上大吵大闹，最后，终于有了一个折衷的结果。军队不会让维恩退伍，但是承诺他会继续做他喜欢的机械本职——负责枪械维护，侦查机器安设和远程武器架设的工作，即使是要外出作战，也绝对不会孤身一人，也绝对不会是在前方探路。
是啊，多么安全的保障。
但是在之后的失踪报告书上面，这不过是幻影罢了。
......
......
血色的污泥终于褪去，恶心的肉块也散落一地，杰妮米的祈祷也起了作用。
“杰妮米......”一个虚弱但是熟悉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卢坤！”
不管地上可怕的污泥，不去理会四周还可不可能有敌人的埋伏，杰妮米丢下没有子弹的雷明顿霰弹枪，向着正前方的黑树冲过去，准确来说，是向着卢坤的方向冲过去。
身穿黑色猎人制服的青年被巨型的军用折叠开山刀刺住衣服左袖，左手被悬挂着吊在树上，右手紧握着带有浓郁血腥味的自动手枪；刚刚还能喊出名字的喉咙现在只能大声地喘着粗气，眼睛也有一只睁不开了，应该是疲劳过度的缘故。其他部位还不确定有没有伤，如果用力扯开开山刀可能会造成二次损伤，应该要从其他方面着手，将卢坤弄下来。
“希望只是刺住了斗篷，居然能把带着钢铁片的衣服刺穿，卢坤到底是在和什么东西作战啊。”杰妮米站在卢坤身前，开始解开他胸前的斗篷纽扣。这样看来的话，卢坤无法脱身，这制服设计的锅是甩不掉了，回头一定要回去报告一下，别再用这些形式的东西来威胁猎人们的人身安全了。
说起来......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呢。
“姐姐，这东西怎么回事啊！根本解不开啊。”
“这是制服的设计，代表着猎人的荣誉，除非你用双手慢慢解或者让别人从外面解，不然你绝对解不开。”
“什么破玩意啊！”
“你作为一个猎人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可是我赶着去工厂那边啊，今天还有好多机械要处理。”
“哎，没办法我来帮你吧......”
...
......
杰妮米猛地摇了摇头，怎么想起这种事来了。当她将斗篷外衣上最后一颗纽扣解开的时候，命运之神再次眷顾了她，卢坤顺着外衣滑落下来，坐在巨树的旁边。他已经不再喘粗气了，这吓得杰妮米赶紧把手放在他的鼻子下边，测试他的呼吸。还好，呼吸还在，而且变得平稳起来了。
“杰妮米......”
“是我！你先别说话。”他能说话了，真是太好了。“先把枪放下吧。”但是，他没有反应。
“手指僵住了？.......”杰妮米一手握住卢坤的右手手腕，先把手枪的安全栓关闭，然后用左手轻抚他的手指，引导他一根一根地放松自己的手。
“......让我来帮你吧。”
“姐......姐.....我，我我，我今天......”
“我知道，你击毙了一个敌人，报告书上面写了。”
“一点.....一点都不，不好受......”
“啧，你怎么怕就不要来啊。”
“和......和广告上面说的感觉......觉完全不一样啊。”
“唉......先别说了，你快放下枪把，你回来时候的表现快把我和基地其他人吓死了。”
维恩，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和卢坤现在过度恐惧时的表现一样呢。
柯尔特自动手枪掉落在软绵绵的草泥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也把杰妮米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今天是怎么了我......
杰妮米握住卢坤的手，惊讶地发现他的手居然还很温暖，完全没有受重伤时或者严重疲劳时应该出现的手掌寒冷的情况。这么说，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疲劳呢，还不能掉以轻心，或许在这件的衣服下面还藏着我看不见的严重伤口呢，能力者他们的攻击方式多样，有从内部破坏的能力也说不定。
“维恩，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啊？”
“没什么你干嘛躲到角落去吃饭，这么讨厌你姐么？”
“不......没什么......啊，你，你不要过来。”
“手拿开。”
“唔......”
“天，这伤口怎么回事？”
“......”
“我现在马上带你去医院，弄好之后你可一定要好好给我解释清楚。”
“知道了。”
在杰妮米扒起卢坤衣服的瞬间，她愣住了。原本疲倦却又带有欣慰的神情逐渐褪去，目光变得呆滞，看着眼前的景象，她不知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虽然之前就有预感会变成这样，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自己还是无法抑制住.....
“这不是什么伤口，真是奇怪啊。小伙子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么。”
“偶尔有一点被火灼的感觉。”
“真是很对不起啊长官，我实在无能为力，他身体内部也没有损伤，这个‘外伤’用了那么多种药我都去不掉。”
“医生，这里就你对能力者造成的伤痛最熟悉了......一定要救救我弟弟啊。”
“既然长官信任我，我就直接说吧。”
“......”
“就算是能力者，发动能力也是有很多限制的。比如他想让一个人成为炸弹，那么这个人的身体就绝对会发生可视异变，起码是CT可视，而且也可以通过切除源头解除。所以根据刚刚的CT图来看，他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是可以排除死亡一类的威胁。但是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好吧，谢谢医生。”
“谢谢。”
任凭卢坤的衣服上卷，露出他比起其他男性都要出色的白色肌肤。不，已经不能再说是白色的了。上面密布着的电路板似的伤痕，闪着微弱的血红色光芒，除了那缠绕在上面的绿色藤蔓，这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痕迹了。当时的自己，还不能理解这样的光景到底代表着什么，直到杰瑞森和他的纠察团出现。
“维恩......”
“杰妮米......不用......再......”卢坤艰难地吐出几个音节，同时想将右手抽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维恩......”这一次，杰妮米没有从回忆中归来，但是却下意识地反手抓住卢坤的手，让他无法抽离。
“杰妮米......对不起......”卢坤放弃挣脱，让杰妮米就这样抓住自己的手，同时闭上了眼睛。
“那个时候，我还没明白，这些痕迹代表的意思。”
“我已经......”
“所以维恩才会.......”
“不再是人类了。”
“说什么呢！”杰妮米突然吼道，眼睛里出现了卢坤从未见过的晶莹液体。
可能是由于劳累过度导致神智不清的关系吧，卢坤并未惊讶于眼前不同往常的杰妮米，而是继续自己的“临终”发言。
“猎人......应该猎杀......猎物。”
“但是猎人不会猎杀自己的家人！”
这一次，卢坤呆了一下。
“家人.......？杰妮米中尉.....不用惭愧的.....我.....不过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士兵罢了......你就当是按照......法律......”
“别傻了，卢坤，你根本什么错误都没有犯。”杰妮米并没有像卢坤认为的一样，因为要亲手处决自己的部下而感到惭愧，因而产生了幻觉，将自己误认为了其他人。她只是在按照自己清醒的意识处理眼前的情况罢了。
“我已经......不再是人，是能力者......”
“能力者也是人，你这两个月来的猎人生涯，不是一直坚持这个观点吗！”
“没有关系的，死在中尉手下，我没有怨言。相反，你现在放......放走我，也许，会.....会酿成大错。”
“这里附近没有监控，军队那边不会有人知道是我放走的你。”
“假如我被策反了呢......”
“只要你好好过活着就好，其他的姐姐并不......啊！”
“赫......还.....还真不像是一个高级军官会说的话啊......”
“我本来就没有当兵的潜质。”
...
.......
杰妮米放开卢坤的手，和他一样，挨着巨树坐在泥地上。如果没有前面那摊恐怖的血泥，这应该是一个很温馨的姐弟茶话场景吧。
“很快，我们就要分别了，所以，可以请你陪我说一下话吗。”
“没问题......中尉。”
“说了外人的时候叫我杰妮米就好，真是......”杰妮米稍稍用力将手掌压在卢坤的头上，随后便开始抚摸他枯燥的头发。“你知道吧，我有个弟弟的事情。”
“呃......其他猎人，有，有提到过。”实际上，卢坤不止一次听到猎人们议论他和杰妮米的事情。猎人们都说杰妮米是把他当成她弟弟的代替品来宠了。
“其实呢，我弟弟已经去世了。在一年前。”
“这个......”卢坤还是第一次知道，他一直以为杰妮米的弟弟是在外地或者外国什么的所以才。
“那些大嘴巴怪也应该常说吧，我把你当成我弟弟的代替品这件事情。”
“啊......”
“抱歉呢......我之前真是这样想的。虽然可能不是有意的，但是我还是这样想了。”
“啊啊.....没关系没有关系，多亏了中......杰妮米你的悉心照顾呢.....有这样一个姐姐我真是太高兴了。”
“不过呢，我现在不这么想了哦。”
“唉.....是因为我变成了能力者的关系么。”
“有这么一层原因吧。”
“哦......”
“但，更主要的是，你是卢坤啊。”
“哎？”
杰妮米笑了笑，没有理会呆在一旁地卢坤，独自一人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等等，你这样没有武器回去还是太危险了，不如我......”
“不必了，我相信他们不会攻击我的。”杰妮米对着桥那边的方向说道，“对吧，来接他的人。”
突然周围的树开始缓缓移动，在卢坤逃过来的路上，这些树开始呈现出通道的雏形。
“好好照顾我的弟弟啊。”杰妮米说完，转过身面对坐在地上的卢坤。
“今后，就作为独行者，好好的生活吧......”
留下的，是至今为止，卢坤看到过的，杰妮米露出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终于是有网络了，最近广州我这个地方的电信网络老是抽风，加上自己又在准备大一的入学英语考试（其实是在玩亚瑟王）所以更新变慢了而且质量好像有点下降？等过了这段时期，我一定会有所进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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